凉茶,话梅及其它

凉茶,话梅及其它

作者:惠州市供水有限公司 张燕明
我喝过最苦的凉茶,吃过最甜的话梅,是大学毕业刚到南方工作那年。
来南方之前,浑不知“热气”为何物,对于此地人把它常挂嘴边一脸忧惧的样子,很是嗤之以鼻。瞧吧,辣椒不能吃,怕热气;烧烤不能吃,怕热气,这还罢了,连饼干面包都不让小孩子吃,也怕热气……还有更更过分的——听我慢慢说哈。那时住在单位宿舍,老城区旧房子,下了数日雨,不得不进行修整,因此在女友家借住了几天,当然,伙食费是要交的。女友一家是南方人,他们家的菜,是怎么做出来的呢?炒菜的时候,趁油没烧热,把菜倒进锅,翻炒几下,赶紧加水,再煮一会,就好了!肉也好鱼也好青菜也好,端上桌来,几乎一个面目——水煮的、温吞的、乏味的,虽则食不下咽,但寄人篱下,我能说什么呢?吃完了饭乖乖洗碗去吧。
“忍气吞声”几日,快要搬回去了,我逮个机会抢过锅铲,决意给他们露一手。菜还是那些菜,但火大油旺,耳边噼里啪啦,响起菜跳进油锅时的欢唱,然后,一边挥舞着锅铲,看它们快意恩仇地翻滚,滋滋渗出的汁液相互交汇融合。当然,水是决计不用加的。不一会儿,三四个菜端上了桌——青菜碧绿清爽、鱼两面焦黄脆嫩、番茄红得热火朝天,浓香扑鼻而来——这样色泽分明、生鲜热辣的菜,才让人吃得酣畅淋漓,才让人油然生出热望嘛!待大家再啧啧称赞几句,心里那个洋洋得意,就更不消说了。可是,隔了几日,女友告诉我,俺做的菜虽则好吃,可她一家人都因此“热气”上了火,喉咙痛……
作为一个在饮食上百无禁忌的“北佬”,我很快就尝到了苦头,喉咙像着了火,吞口水都痛,伴随着头痛、牙龈肿痛……那个难受啊!办公室的大姐一副“早说不听”的表情,一边谆谆重申这不能吃那不能吃,一边教导:在广东,你要经常喝点凉茶,可以去菜市场,买些青草药来煮……我只得唯唯称是。据大姐说,夏天时,她经常买些鱼腥草、夏枯草什么的,煮上一大锅,可供全家人饮用,清热去暑效果极好。这个草那个草我傻傻分不清,要买来煮也未免太过麻烦,于是,生平第一次光顾了凉茶店。临街不大的店铺,几把锃亮的水壶,各种功效明码实价,我陈述了症状,店家轻车熟路,装了一大杯黑黝黝亮汪汪的液体递给我,凑近一闻,妈呀,这什么怪味儿?一边愁眉苦脸望向身边人。那个人呢,少不得温言软语哄着,帮我捂住鼻子,把那杯“黑汤”一口气灌入肚腹,再往我嘴里塞进一颗早已备好的话梅。“哇,这什么牌子的话梅,这么好吃!”店家笑了:“这只是普通的话梅!”我恍然醒悟,有了前面凉茶的苦作铺垫,才映衬出话梅的甜呢,那个人也笑了:“你呀,傻!”
21岁的女孩,是傻。刚从学校步入社会,人地两生的城市,不通人情世故,偏又多读了几本书,难免与现实格格不入。好吧,对这陌生的、冷酷的、琐碎的现实世界,身高一米五、体重不过百的小女子,有太多的无能为力,不过,要折磨同样年轻的恋人,那可是花样百出。
记得那年初冬的一天,他翌日要出差,去内地一个还挺远的省份,时间也很长。我们赶着去购置些御寒的衣物。搭公交车,从江北往步行街。一路上,他有些踌躇满志,有些忐忑不安,自然,也有些依依不舍,而我呢,却冷若冰霜,对他爱搭不理。买衣服的时候,他试试这件,穿上那件,每次都睁大眼,满怀期望向我,征求我意见。我却只应着:还可以!差不多!随便啦!满是不耐,草草敷衍。回去的路上,下了公交车,我“蹬蹬蹬”走在前面,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,还有一个生硬的、拒绝的背影……他苦恼不堪,又百思不得其解,问我,我却什么也不说。不记得接下来是怎么折磨他的,大概也提出了“分手”,反正在外地那段日子,他给我打了许多电话,写了很多的信,其中一封,长达二十多页,岂止是情真意切,我几乎能看到,他在提笔时,数度痛哭流涕。
平时体贴温存的恋人,那天晚上,缘何变脸了呢?说起来,只是因为,那天下午,我在整理东西时,看到了他写给一个女孩的信——一封没有寄出的信。女孩是他大学的同学,信里,他追忆了当年他和她的相识,他对她怎样产生好感,曾经的爱恋,以及后来的幻灭。他还说:“如今,我有了自己的女友,我很珍惜这份感情……”可是,21岁的我,对后面的句子,选择了视而不见,只愤愤怨懣于这个人——啊,他怎么可以,这样痴恋过别的女孩!
此后经年,我们分分合合,终究相忘于江湖。
流年似水,转眼十八年过去了,我早已妥帖地,融入了这座南方小城。少吃煎炸食物,夏秋时节,也常买些青草药煮一锅凉茶,给家人袪暑。感冒头疼了,也习惯了去“黄振龙”或者“徐其修”,要上一杯凉茶,面不改色一饮而尽。喝完了,有时往嘴里放一枚话梅,有时咂摸一小块陈皮,慢慢咀嚼,让那种苦尽后的甘甜,丝丝缕缕,在口腔里弥漫。回想起21岁那年的凉茶和话梅,恍如隔世。我再也没有喝过那么苦的凉茶,吃过那么甜的话梅了;似乎,也再没有那样纯粹地、尖锐地、用力地爱着,同时也伤害着那一个人。